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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点信息:中古战锤高等精灵短篇小说翻译:《死亡假面/DEATHMASQUE》

来源:哔哩哔哩 时间:2023-07-03 23:49:42

※翻译约稿,封面和原文均由金主老师提供

※感恩@罗斯弯大棒 鼎力相助


【资料图】

死亡的使者在塔尔·伊瑞斯的街道上徘徊。他身披一件乌黑的斗篷,将光线和阴影一并驱散,迈着冷酷的步伐,幽灵般地走向无法逃避的目的地。白瓷面具反射着远处火炬的微光,他拉上兜帽,面容似乎瞬息从青春迈向死亡。面具后逸出几缕银丝,宛如附在白骨上的残发。

他听到远方响起了歌声,轻蔑地撇起苍白的嘴唇。这最深的黑夜之中,他们还在用活力和希望嘲弄着他。

这片城市隐没于黑暗中,街旁的宏伟建筑人去楼空。那些漆黑的窗户后没有烛光、也没有魔法的微芒,唯有鬼魂还萦绕在空荡的门廊和餐厅之中。他喜欢在这里的街道上漫步,在这寂静和没有生命的地方寻找宽慰。孤独就是平静,而社交却是折磨,他很享受在蜿蜒空旷的街道上度过时光,只与往昔的幽魂作伴。

他仍记得塔尔·伊瑞斯曾熙来攘往的时光。这里曾是一座优雅与奇迹之城,洛瑟恩也要稍逊一筹——在航海者芬努巴成为凤凰王之前,那里不过是一个衰落的港口城市。这条街曾经是一座繁荣的市场,出售最好的甜食和糕点。这里是吃喝玩乐的天堂,花样繁多的货摊上来自奥苏安各地美食佳酿琳琅满目,即使是最苛刻的美食家也会在此感到心满意足。

地精王到来之前,他曾和他的兄弟一同到此,在跟商人讨价还价中愉快地优游,品尝阿瓦隆的梦幻葡萄酒、柯思奎海岸捕捞的闪光鱼和查瑞斯森林猎获的狮子肉。现在一想起那些日子,他就很生气。世间暖风熏人的和平幻想即将被撕碎之时,他却还在轻浮地浪费时间。

他转过街角,沿着一条铺设着大理石板的大道向前走去。这条路通向一个宽阔的露天圆形剧场,那里会上演艾西斯时代创作的戏剧。他的母亲很喜欢看戏剧,只要父亲职责允许,就会陪她一同来这里。

他走进剧场的中心,耳畔传来了早已逝去的演员们的声音,他们在舞台上昂首阔步、沉着地背诵着台词。在末日之始到来以前,他就已经非常反感戏剧,而更喜欢血腥而愤怒、万钧雷霆的战争。他与许多同龄、傲慢的阿苏尔一样,整日沉湎于狂热的渴求,尤为钟意于死亡的艺术。他年轻时曾率队远征纳迦罗斯,在奥苏安海岸与杜鲁奇们作战,还将离开了阿努利山脉中的巢穴的可怕野兽斩于剑下。

他的母亲责备他在和平时期也是如此阴郁,但是他站在废弃剧场中心时,便知道时间已经证明了他才是对的。远处的节庆歌声在此处听来更为嘹亮,剧院完美的回音效果将零碎的话语和音乐聚拢在一起。即使此地如此晦冥黯淡、阴影徘徊,依然无法逃脱生命复苏的热烈音浪。

他知道他将要冒险踏入这个节日。这并不会给予他丝毫欢乐,只意味着今晚将要鲜血挥洒。假面庆典是恣情任性的时刻,精灵们追求着不计后果的放浪形骸。有些人会在此刻肆意暴食,也有人放纵酗酒、滥用药物。更多人会沉溺于享乐的冲动,凭借无名的面具和彩绘的身躯,把一切仁义道德踩在脚下。

而对另一部分人来说,假面庆典能满足他们更加阴暗的欲望。

他离开剧院,向市中心走去。他的目的地是塔尔·伊瑞斯的中心矗立着、闪耀着的守望者之塔。他在寻找的那位吟游诗人宣布会在得忒利翁剧院演出他的故事。

那会是结束这出闹剧的最佳场所。

吟游诗人吟诵的故事已经传遍了伊瑞斯,毫无疑问,这场盛大的历史重演最好以守望者之塔为背景。他只知道吟游诗人的名字,其他一无所知,但这样就足够了。毕竟在这一晚,容貌特征也派不上用场。今夜,这座城市中每一个参与节庆的精灵都可以藏在面具之下隐去身形,将一切都置之度外,不必为自己的行为背负任何恶果。

他又一次穿过空荡荡的街道。这座城市很久以前也曾人满为患,那时他们修建了这样多的住宅,才能堪堪容纳下所有的居民。但自地精王入侵以来,塔尔·伊瑞斯早已十室九空,臣民十不存一。

这座城高壁坚垣,城墙中魔法充盈,坚不可摧,不过如今剩下的战士太少,难以卫戍。塔尔·伊瑞斯最终沦为一座抵御侵略的堡垒,实在使人不忿。这等令人敬畏之城,怎会陷入到如此低谷?

节庆的喧闹声越来越大,他极力忍耐着与他人身体相碰带来的不适和恼怒。音乐在墙壁之间碰撞回响,如同蜿蜒的光带般掠过街道。音乐理应叫他欢乐,他却愈发消沉。任何有头脑的人都应当能看出,此时此地根本就不应当吟唱那些歌颂爱与胜利的靡靡之音。

尽管精灵们还占据着塔尔·伊瑞斯,这座城市却与陷落无异。

他脚下的街道向北弯曲,一道柔和而闪烁的光芒——源自魔法与自然的结合——照亮了道路。前方便是星之河,一条魔力与光明之街,一处奇迹与魅力之地。阴影在墙上舞动着,对生机与活力报以阵阵嘲弄,在他心中钉进了一根愤怒的刺。吟游诗人的到来给这座城市带来了欢乐,在居民中掀起了一股愉快的浪潮。人人都听过他歌曲的只言片语,但今晚那段故事竟将在曾经的亲历者面前上演。

得忒利翁剧院中将会上演这位无赖吟游诗人所创作的危险作品,但任何目睹过地精王来袭时流血事件的人都该对歌曲中描绘的恐怖景象望而却步。有些事情需要载入史册——不要遗忘,永志不忘——但不该被庆祝,不该在歌曲中流传下去。他停了下来,平静地吸入一口气,感到自己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他脾气暴躁,但他能够靠着父亲传授的一套思想训练法强行压下了心中的怒火。

他任由庆典气氛肆虐,向星之河迈步前行。

到处满溢着光芒与魔法。塔尔·伊瑞斯的精灵们素来冷漠、最厌恶华而不实的花哨举止,如今却熙熙攘攘地挤在街道上。悲伤总是如影随形地盘踞在他们身上,像一件脱不下来的披风,但今夜他们将其抛之脑后,换成了五光十色、令人目眩神迷的戏服。狂欢者们凌乱交织的脂肉与织物,让洛瑟恩的娼妓看了都会脸红。魔法飘渺之火从头顶掠过,向无形的七弦琴与长笛演奏的乐声飞去。

喷火艺人在街道中央雀跃,一位咒咏者将他们炽烈的吐息编织成各种舞动着的形状,在众人头顶盘桓。色彩斑斓的龙、鹰和战士的光辉形象点燃了整片天穹。一队舞者和杂技演员在火焰之中飘飖轮转,盘绕急旋,表演着艾纳瑞欧时代的古老舞蹈。他们的衣袍好似翅膀,翩翩之姿腾空而起,挣脱了重力的束缚。

他走进这片欢腾放荡的狼藉,周遭的拥挤几乎让他感受到生理上的疼痛。他渴望拔出那把缀满符文的长剑,但那条微微发亮的、由奇美拉皮制成的剑带此刻还躺他的卧室里。现在只有一柄细长的叶形匕首无视了节日的欢乐气氛,绑在他的大腿上。

喷火者一行继续前行,另一群艺人一哄而上。这群人身上画满彩绘,比奥苏安的贵族更像是野蛮疯癫的木精灵战舞者。他们像之前的杂技演员一样在人群中穿梭,舞刀弄剑,展示眩目的武术技巧。他们涂油的身体在火炬下泛着光泽,狂欢者大笑着对他们动手动脚、上下其手。

那个女人碰到他手臂的前一刻,他便若有所感。

他急忙回身抓住女人已经触碰到他肩头的手腕。出于本能,他猛地一拧,另一只手直突她戴着面具的脸。

他的拳头没有落下,致命的一击在距离她缀满珠饰的面具只有一毫之厘急急刹停。他握住她的手腕,她也抓住他的一侧手腕。两人同时放开对方,他顺着人流后撤一步,他爆发了一瞬的暴力行为显然已经公然违反了这个节日的礼仪。那女人挺直身体,按揉着遭他猛力扭过的肩膀。

她打量着他漆黑的长袍和那张半遮半掩的死白色面具。

“你的速度很快嘛,”她说,“像个真正的报丧妖。”

“你也一样快,”他回答,“我差点就把你给杀了。”

“这不是还没有嘛。心存感激吧,不然我丈夫会非常不高兴的,他可是个很厉害的猎人。”

“真的吗?”他问,“这位伟大的猎人姓甚名谁?”

她把头歪向一边,他看到她的眼睛是最为明亮的琥珀色。晶莹的银白光斑在她眼中闪烁,他看出她心中蕴藏着巨大的悲伤,宛如一个比所有孩子都活得更久的母亲。她的金发像刚成熟的玉米,勾勒出了精致的心形面具的轮廓,那银色的面具的脸颊上画着一颗欲滴的眼泪。

“你知道,在假面庆典上问名字是不礼貌的。”

他耸耸肩:“那就别回答了。我不在乎。”

他转身想走,但那个女人追上了他。

“如果真的想知道我会告诉你的。”

她的迅捷与神秘的美最初时引起了他的兴趣,但他现在已经感到厌倦了,不想再与她纠缠下去。他还有别的工作要做。

“他的名字叫库诺斯。”她说。他停下脚步。

“啊,”他没有转身,“你疯了。”

她在他身周翩翩起舞,指尖划过他的胸膛:“如果悲伤能使人发疯,那么是的,我想我是疯了。”

“你丈夫已经死了,对吧?”

“不,没有死,”她说话时偷偷地环顾四周,好像在害怕被什么人看见与他的这次交谈,“他只是……只是在别处。”

他继续穿过人群,看到一个装扮成洛克的杂技艺人像淘气的孩子一样在狂欢者中旋转作乐。一群身披斗篷的影子跟在他身后,伴着无形的音乐翩翩起舞,永不停歇。影舞者的追随者反复无常,举动不可预测,他们任性妄为,戏弄与诱骗平分秋色,偷窃和冒犯旗鼓相当。

“我喜欢看他们跳舞,”女人说,“这能让我感受到希望。”

“那么你不仅疯了,还受到了欺骗。”他回答时加快了步伐。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希望是愚者的避难所。这个世界哪里还有希望?”

“看看你的周围吧,报丧妖。它无处不在。可以从每一个微笑中得见,从每一滴眼泪中尝到,从每一种曲调中听出。从最高的塔楼到每一间荫凉的葡萄架都流传出吟唱它的歌声。即使在最黑暗的时刻,也总有希望。”

他向她转过身来。一群狂欢着的剑舞者游行过街道,刀光剑影在他们身周织成银色的网,洛克的追随者在网中翻滚旋转。热烈的欢呼声从建筑回响到他们两侧,人群纷纷为这精湛技艺鼓掌,音乐声量越来越大。

战士们走过时,女人恐惧地抓住他的手臂,他们的领袖全身赤裸,只戴着一副猩红的凯恩面具。

“他们的剑沾满鲜血。”她说。

“不,那只是火光映的。”

她抓得更紧了:“你错了。凯恩的剑总是沾满鲜血。瓦尔的劳役永无止境,他为对抗黑暗王子制造了许多极尽狡黠的武器。而它们总是一经锻造就染上血腥。”

“我没看到血,”他说,“只看到最上等天之银的银白色。”

“你看不到血,是因为你并不如我一般熟知悲伤。”她回答说。

他一下被愤怒触动,双手握成了拳头。他的心脏猛地一跳,涌上一股想要攻击她的冲动,向她展示展示他有多么熟知悲伤。他已经为奥苏安牺牲了一切,但是还不够。没有人知道他为这片土地的安全付出了多大代价,而她难道认为失去一名至亲就抵得上他的痛苦?

“你的愤怒将会招致毁灭。”她说。

他的怒火渐渐消退,直到他觉得自己压下了暴力的冲动才再次开口。

“我了解悲伤。”他说,每个字都咬牙切齿。

“你所知的乃是凡人的悲伤,”她说,“当你不得不看着挚爱的孩子们在永恒中不断枯萎死去,就会知晓真正的痛苦。”

伊瑞斯悲痛的孀妇和母亲数不胜数;地精、杜鲁奇和人类都注意到了这一点。城中每个家庭都缺丁少员,街上哀悼的白斗篷比洛瑟恩时新的、华而不实的丝绸衣饰更为常见。他想起父亲的去世,继而是兄弟的去世。他没有时间哀悼,战争容不得一丝时间为悲痛喘息。

责任的枷锁牢牢锁住了他,他所知的那种生活、重返黄金时代的希望和承诺都已经成为遥远的记忆。这个女人让他心烦意乱,已经浪费了他太多的时间。无论何种悲伤使她丧失了理智他都不感兴趣,他迈步要离开。

“我必须走了,夫人,”他说,“对于您的遭遇我深表同情,但我今晚还有其他职责。”

“在这节日之夜?”她说,“塔尔·伊瑞斯一年来已经流下了太多眼泪,不要用职责这类粗俗的东西再来玷污今晚的狂欢和希望了。人们整年都在哀悼,在阴影下度日。仅此一晚,就让他们想起生命的感觉,尽情放纵去吧,让他们能有那么几个小时不必再担忧未来吧。”

“他们理应担忧未来,”他厉声说道,不再在乎自己的粗鲁行为是否会冒犯到对方,“他们的未来是鲜血、战争、死亡与悲伤。这就是一切,而且将永远如此。其余任何感情都不过是妄想。”

他转过身,无视四周一丝不挂的男女精灵的邀约,深入人群。他们彩绘的身躯在照耀着整座城市的魔法光线律动着,音乐的鼓点随着他深入城市的脚步而愈加急促。他在街角听到了零星的乐句,吟游诗人的歌声在回荡。那可恶的歌正讲述着这座城市最伟大的战役,每一次转瞬即逝的喜悦,每一段诱人的歌谣回声,都让他的心变得坚硬。无论他看向哪里,都能看到闪烁着泪水的眼眸,其中满溢的不是悲伤和虚妄,而是对明天的期待和新的希望。

“一群蠢货。”他忿忿地低语,对随歌曲的节奏摇摆的爱侣施以冷眼。

“相信事情总会好转就是愚蠢吗?”出现在他身边的女人说。

他叹了口气:“我永远也摆脱不了你吗?”

“永远不能,”她的笑声宛如银铃,“我天性执著,永远相信冬天的绝望后是春天的希望。”

他停下脚步,令人愉悦的温暖在他身上蔓延,这样闲适随意的夜晚很适合好好睡上一觉。自从塔楼中的那个夜晚开始,他便被可怕的噩梦折磨着,几乎忘记了休息的感觉。他转过身来面对女人,发现他不知不觉中已经握住了她的手。

“毕竟,只有严冬的世界总会消亡——而只有盛夏的世界亦如是。希望是为生命提供机会的一束光,没有它,世界就只剩黑暗。你用那把匕首伤人之前,请先记住这一点。”

他把手猛地抽回来,好像被火烧伤了似的。人群蜂拥而至,头顶一道魔法火焰的爆裂引发了一阵热烈的欢呼。白金的光芒在空中翻滚,千歌千曲充斥着这座城市闪光的心脏,飘荡在空旷的街道、废弃的别墅和无人的集市中。远处似有回声遥远呼应,那些超越死亡的回忆都被此夜暗藏的力量唤醒。

呼声消失后,他再度看向那个戴面具的女人,但她已杳无踪影。

“感恩诸神。”他喃喃自语,转身融入人群。

他向得忒利翁剧院走去。

伟大的戏剧家——泰兰诺克的得忒利翁,创作了多部奥苏安最伟大的艺术作品,如《午夜森林》、《阿米莉亚》与《蒂摩》,还曾谱写出许多痛彻心扉的哀歌。他的作品早就传出了奥苏安的海岸线,漂洋过海来到了人类帝国,尽管翻译成人类语言后其中的伟力几乎无复孑遗。人类的那些古怪歌曲与他的大作相比根本是不值一提。得忒利翁是一位忧郁的诗人,他的作品总是以悲剧告终,比如命途乖舛的恋人永生难觅幸福,或者蒙受诅咒的英雄必须牺牲一切才能取胜等等。

他读过得忒利翁的所有作品,非常钦佩这位辞世已久的诗人的创作。尽管他的史诗故事情节宏大,但值得称赞的是,其中的角色并没有太多愁善感。让眼下这个吟游诗人在得忒利翁剧院演出难道不是一种冒犯吗,还是说那人其实名副其实,只是他不愿承认?事实上,他也不知道。

人群的兴奋一目了然,欢畅的震颤在精灵们相贴肌肤之间传递,像一股触之刺麻的魔法。他感觉到它穿过自己的身体,他的种族天然便亲和魔法,使他的心潮与众人一起澎湃荡漾。他满怀敌意地压抑着这种感觉,因为他知道,像那群蠢货一样沉浸在吟游诗人的故事中只会对自己不利。

这就是你的人民,他内心一个阴险的声音低语着。

他摇了摇头。眼前的星之河豁然变为宽阔的广场,在不懂欣赏的人看来,这个广场好似一片废墟。它由得忒利翁亲手设计,是对长眠在海底一座的奥苏安古城的再现。据说天朗气清、海面平静时,从泰兰诺克岸边的水下可以远远看到它的废墟,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人记得这座城市的名字。

它由浅蓝色和绿色的石头精心雕琢而成,就像塔尔·伊瑞斯立城的岩石上隆起的珊瑚礁。广场看起来宛如一座迷宫,但是无论观众站在哪里都能完美地看到舞台全貌。层层叠叠的座椅排列在凹槽石头上,沐浴在星光中,处处都是绝佳的观剧处,最高贵的王子与最低贱的乞丐都可以并肩欣赏面前上演的一切戏剧。

雄伟的剧院外矗立着守望者之塔。

它由色彩柔和的蓝色大理石修筑而成,其中脉动着一张魔法之网。地基部分被剧院的一串雕筑遮住,只留一截没有窗户的塔身高耸在天际线上,俯瞰着远处阿努利山脉的尖峰。

守望者之塔孤独的窗口透出昏黄的微光,独立阳台为此处的寂然的居住者提供了无与伦比的视野,让其得以一览他的这座空城。

阴影在窗中舞动,仿佛一个伶仃的身影翻腾其中,而他则转身离开了这座悲伤的塔楼。正是在这塔内的方寸之间,这座城市得以拯救,而某个灵魂却遭到永世诅咒。每当从这个角度看到这座塔楼他都思绪万千,它既是伟大胜利的象征,也是惨痛牺牲的警钟。

一个身影推搡而过,那是个穿着长袍、戴着长角面具的精灵,打扮成了艾索洛伦的始祖猎人奥莱恩。这可是个糟糕的形象,因为林中之王的人间化身十分可怖,他的力量猛烈狂暴,贪婪的怒火使灵魂震悚。那人影向他鞠了一躬,狂笑一声,消失在人群中。此情此景让他很不安,因为他在每一瞥、每一个半遮半掩的微笑里,都仿佛窥见了神明本尊的面孔。假面庆典是充满奇迹与狂欢的时刻,那些喜欢吟诗作句的精灵总说这一夜就连众神都可以行走在这片大地上,但他从未想过那指的是字面意思。他甩脱了内心的不安,继续前行,越来越靠近舞台。

这所剧院从未接待过这么多人。围墙和台阶上都挤满了人,塔尔·伊瑞斯万人空巷,前来聆听吟游诗人唱诵这出最伟大的悲剧。这么多人来欣赏这样可怕的战斗故事,听起来既让人心生嫌恶,又仿佛是自讨苦吃。

他穿过人群,走向舞台,那里正传出轻快的乐声,还有为歌曲开场做准备的琐碎人声。没人注意到他,他带着冷酷的意志迈步前行,每一张带着面具的脸看到他都立刻转开视线,因为那些人都注意到了他的装扮:一个隶属于摩莱-赫格麾下的死亡使者。

身侧的匕首被他的体温灼热,他方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紧紧抓着刀柄。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时把手伸进了斗篷下面,此刻他用尽了所有的自制力才没有拔出武器。他眨眨眼睛,驱散眼前那片模糊的红色雾气,怀着越来越紧迫的心情穿过低语的人群。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伴随着不断高涨的音乐跃动着。光线、噪音和四周的热浪在侵犯他的世界,他感觉到人群向他的方向拥挤,他要哽咽,他要窒息,他要在人们不断的要求、无尽的责任和自己力不从心的恐惧之下崩溃。他已深陷在墙壁和走廊组成的迷宫,迷失在路径无穷的曲折幽境。他的颅骨因疼痛而抽动起来。

他停下来,松开匕首,双手按在太阳穴上。脑中的疼痛像红热的铁锥刺进他的颅骨。他仰起头,发出痛苦的哀号。这声音穿透了剧院的墙壁,人群突然安静下来,他的声音四处回荡。

接踵而来的沉默就像世间的虚罔,灵魂的空白,他拼命逃离方才吸引到的敌意的凝视和惊诧的目光。他跑过舞者、歌手、乐手、咒咏者和魔法编织者,甚至还有一位戴着兜帽的盲眼瓦尔牧师——那人正在月光下锻造兵甲,锤子的敲击声沿着墙壁传来,火花飞溅。

他一直跑到舞台后面的僻静处,那里停着三驾色泽明亮的马车。每一驾都涂着艳丽的颜色,马车的侧边在守望者之塔反射出的光线里彩虹一样闪亮。一个身材高大、仪表堂堂、留着一头银发的精灵正在马车旁来回踱步,他挥舞手臂,仿佛在与一大群看不见的鬼魂辩论。这名精灵与今晚见到的其他人都不同,他独自一人,没戴面具,反而是穿着一套滑稽的盔甲,上面点缀着金饰和太过精致的浮雕,在真正的战场上绝不可能有人会穿成这样。

他腰上系着一把长剑,但位置挂得太低,很难拔出来。无论这个精灵是谁,都绝不会是一位战士。

身着华丽戏装的精灵转过身来,一看到他,英俊的脸庞便愀然色变。

“我亲爱的男孩,你穿得这样有艺术感,可不该悄悄靠近别人。” 这位“准”战士说。

“对不起,”他说,“我好像迷路了。”

“我们不都是迷失在这大千世界中吗?”英俊的精灵答道,向他走了一步,伸出了手。

“我是纳伦蒂尔,”精灵说,“你或许听说过我。”

纳伦蒂尔的五官柔和,甚至可以说是很温柔,因此他穿着战士装束看起来实在是冒犯。只有上阵对敌、喋血沙场的人才有资格这样打扮,而不是某个拿别人的恐惧来创作戏剧、一滴血也不用流的诗人。

“我听说过你,”他开口时感觉自己的心率恢复了正常,“事实上,我已经找你一整晚了。”

“你当然听说过我!”纳伦蒂尔闭上眼睛微笑起来,他仰着头深呼吸一口,静静聆听远处人群传来的嘈杂,“塔尔·伊瑞斯的每个人都为我而来。有些人直到今晚才能意识到自己需要音乐和诗歌,而我正是来满足他们需求的。我的作品能满足他们那种不计回报的、想要重温他们最大的欢乐与最深的悲伤的冲动。”

“有些悲伤应该被忘却,”他不悦地说,“揭开旧伤口没有什么好处。”

“这我可不能苟同,”纳伦蒂尔好似没有注意到他威胁的语气,“如果我们忽视这些伤口,它们就会像留在枝头太久的果实一样腐烂。不,我们必须拥抱过去的辉煌和所有记忆。包括那些快乐与那些苦痛,因为倘若没有苦,甜也就不再是甜啦。”

匕首的柄又一次滑到了他手中,现在的他几乎已经无法遏制想把匕首插进吟游诗人脖子的冲动。

“你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说,“你颂唱着荣誉、希望、爱情和胜利,但那些都只是童话故事。现实世界中根本不存在那些东西。“

纳伦蒂尔大笑出声:“哦,亲爱的朋友,你大错特错了。你打扮成死亡的预兆,任由摩莱-赫格冷酷的宿命论充满心灵——但依我所见,有了你的到来,今晚才能真正圆满!”

台下聚集的精灵们感觉到他们前来见证的传奇重演即将开始,瞬间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纳伦蒂尔拉着他的胳膊向前走去,带领着他沿着一段弯曲的台阶走上大理石雕砌的舞台。他方才意识到纳伦蒂尔要把他带上舞台,心中登时充满了战斗的欲望。

“《艾萨里昂的传说》里不能没有死亡的幽灵在盘旋!”纳伦蒂尔大声呼喊着,“我不过是一个演员,一生扮演了许多角色而已——但是你会成为我的缪斯、死亡之阴影中生的预兆。你怎么想,我无名的报丧妖啊,你要与我一起在这孤独的台上踱步、你要做我光明的黑暗吗?”

他犹豫了,不知今夜怎会如此峰回路转。

“我会的。”他最后说,深觉吟游诗人的热情似乎已经传染了他。

“那太棒了!”纳伦蒂尔说着,大步走上了舞台,整个塔尔·伊瑞斯都翘首以待这一刻的到来。他跟随吟游诗人就位,仍然紧握着匕首,掌声逐渐安静下来。他本以为这个穿着滑稽盔甲的精灵上台后会开始抒情,但他直入正题,并没有夸夸其谈。

纳伦蒂尔具有专业的故事讲述者、传奇诗人的完美音调和节奏,令观众们纷纷陶醉在他的话语中。他像所有优秀的说书人一样,先为自己讲述的故事搭建起背景舞台,那是一条雾影交织的崎岖海岸线,不祥的风暴即将降临。地精破破烂烂的舰队便是从这坼裂的黑暗中驶来的,他们沉醉于屠杀,急不可耐地在阿苏尔岛上、诸位的故乡中燃起了战火。

他站在舞台的侧翼上,感受到纳伦蒂尔投来的目光,便向着舞台上走去,任由阴影裹挟着他,在重现那场噩梦的边缘逡巡不前。听到纳伦蒂尔说起那个自称咕噜的地精王,他立刻忿火中烧。而说到地精如何在一夜之间便蹂躏了伊瑞斯的土地、烧毁拥有上千年历史的宅院和城堡时,纳伦蒂尔在舞台之上徘徊着,声音也低沉下去。

音乐从徒然神往的哀曲变成激荡惊恐的旋律,观众们也因他低吟浅唱的传说而骚动起来。空气中充斥着各色情感。尽管他早已知道那些日子发生过什么,但听纳伦蒂尔讲到阿塞尔·塔玛哈的陷落与莫瑞昂领主的牺牲时还是一度哽咽。他从未见过那座美丽的城堡如何燃烧,也未曾拜访过它焦黑的废墟,但纳伦蒂尔谈起莫瑞昂领主面对地精王的决绝勇气时,他还是非常希望有朝一日能飞到那坍圮的城堡去一愐残存的往昔。

他开始绕着纳伦蒂尔盘桓,那些观众们清楚地看到他的观众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手中匕首出鞘,一圈圈地靠近纳伦蒂尔,而每近一圈吟游诗人都会朝他点点头。他几乎听不到故事其余的部分了,全幅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吟游诗人苍白的脖颈。一根血管正在他的颌下跳动着,那将是饥渴的刀刃刺入的理想位点。

这会是一个多么美好的结局。这个故事还未曾讲到那场围绕守望者之塔展开的恶战,便随着叙述者之死落下帷幕了。任何目睹了这血腥真相的人都将识破所谓希望的谎言。如果不再有希望,塔尔·伊瑞斯的精灵们就能纵情死战;若让他们知晓自己的厄运,他们便会勇往直前,因为已再没有什么可以失去。

风云散去、繁星涌现,舞台沐浴在古老的光辉之中。纳伦蒂尔的盔甲在星光下闪耀,他的面貌不复吟游诗人的柔和,而是变作了一张杀手似无情、清癯的面孔。这彻头彻尾的变化让他停在了盘旋前进的道路上。纳伦蒂尔唱起故事的结尾,他的喉咙逐渐紧绷。

他身后,守望者之塔正在星光下闪闪发光,仿佛是自愿参与了这场悲剧的重演。他聆听着,纳伦蒂尔低沉的歌喉已经令观众们如痴如醉,他唱着艾萨里昂和他最亲密的同伴们一起进入塔楼,第二天早上却只身返回。

回想起那个可怕的夜晚,他的喉咙不由自主地发出悲伤的呜咽。那晚他所经历的恐怖、所作出的难以想象的牺牲,都太可怕了,无人敢将其镌刻在记忆中——而现在却在被拿出来示众,只为让一个小小的吟游诗人出风头。他离纳伦蒂尔更近一步,匕首的刀刃在月光下闪耀寒芒。人群鸦雀无声。风息人止,没有一丝窸窣胆敢打破这寂静。这个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两个灵魂——他和纳伦蒂尔。

纳伦蒂尔转身面对他,他们慢慢走向彼此。他举起匕首,对准了纳伦蒂尔的喉咙。一股寒意从他身上掠过,他听到遥远的笑声,起初如若少女一般充满童稚,其后随年岁渐长而智慧渐丰,最终嘶哑干枯,沦为耄耋老妪。

他步履迟疑,望向四周的观众。整个城市都在注视他,岿然不移,阒无人声,除了一个身影:那个穿着淡黄长袍、头戴白银面具的女人。尽管无人理会,但是她就那样安然穿过人群。他看到她所经之处,周围精灵的面容都沐浴在了光芒之中。每个精灵都满怀希望和喜悦,听到艾萨里昂如何拯救他们时,精神都为之高涨。

他看到人们心中充满了勇气与力量。他的率先垂范在他们身上唤起了前所未有的崇高意志。人们敬爱他们冷酷的领主,虽然永远无法直白地表达却都多少知晓:为了拯救他们,他已牺牲了一切。

希望是为生命提供机会的一束光,没有它,世界就只剩黑暗。

他和纳伦蒂尔相对而立。两人之间只有一步之遥,吟游诗人稍稍侧过头,露出脖颈上脆弱的肌肉。

“大人,您还想杀我吗?”他说,声音因恐惧而颤抖着。

匕首在他手中战栗。他望向观众,想要再看一眼那个戴着银面具的女人。观众们屏息静气,期待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们知道面前一出大戏即将上演。

是谋杀,亦或是救赎?

他放下匕首,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您是艾萨里昂,塔尔·伊瑞斯的守望者,”纳伦提尔说,“您是来杀我的。”

“你知道?”

纳伦蒂尔点了点头。“我一听到您报丧的哀号就知道了。”

“可是你却没有逃走?”

“有什么意义?”纳伦蒂尔的声音恢复了几分镇静,“我可以求饶,然后孤身殒命,或者死在台上,被所有目击我受戮的人永远铭记。是您的话,会选择哪一种?”

“你比看上去要勇敢。”艾萨里昂说。

纳伦蒂尔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我没那么勇敢,大人。如果今晚我的表演可以称一句‘伟大’,那很大程度上也要归功于我担心您的匕首会刺过来,让我在这座美好的舞台上血溅三尺。我敢肯定得忒利翁肯定会给一位我这样高尚的吟游诗人一个合适的悲剧结局。”

艾萨里昂深吸一口气,转向人群。他伸手扯下面具,任它掉在舞台上,在一声挫败的脆响中摔得粉碎。艾萨里昂一声叹息,他终于摆脱了那副苍白的死面。

纳伦蒂尔深鞠一躬,人群爆发出阵阵掌声,空气中弥漫着热烈的欢呼。尽管纳伦蒂尔挥手示意他也这样做,但艾萨里昂没有效仿这位吟游诗人。今晚不属于他,它属于纳伦蒂尔。

“您为什么改变想法,不杀我了?”纳伦蒂尔又直起身来,问道。

艾萨里昂思考着这个问题,苍白的嘴唇咧开,脸上浮起一个幽灵般的微笑

“我遇到了一个女人。”他说。

“啊,一位女性!”纳伦蒂尔戏剧化地叹了口气,“确实如此,她们能驯服我们内心的猛兽,让我们渴望变得更好。她生得美吗?”

艾萨里昂试图描绘这个女人,描绘她蜀黍般的金发与琥珀色的眼睛,但他脑海内留下的印象业已模糊了。他的目光扫过剧院最远处的边缘,期望能见到她最后一眼。他在一处拱门下瞥见了金发与纯银面具一闪而过。虽然相隔很远,但他能看到盈盈的琥珀色双眼,好似她就在他身边。覆盖她面容的银色不再像一张面具,而是神圣光芒的象征。

一滴眼泪从她眼中滚落,艾萨里昂的心头卸下了重担。他在那个可怕的夜晚罹经的劫难还一如既往地存在,但险些使他走向谋杀的极度绝望已经荡然无存。

她是前来拯救他的,尽管那时他还尚不知晓自己需要拯救。

“她是谁?”纳伦蒂尔问,“是哪位使女拯救了我的性命?”

“她是希望,”艾萨里昂说,“她就是希望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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